青丘狐話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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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狐話20
出聲的不是黎明，卻是秦影。
“狐仙大人，我許願，我希望你得成正果，成為真正的狐仙！”她急急喊道。
——無論主角是九尾狐還是九尾貓，在諸多的神話故事、都市傳說中，凡是這種需要靠完成別人的願望來修煉的生物，要成大事，最終都是需要一個能戰勝自己貪欲的人為它許願才行。在此之後，他們會永遠視這個襄助了他們的許願者為恩人。
這並不是一個罕見的套路。
而且既然青木寨流傳的故事版本是真的，這位狐仙當年確實是自願以身封門，神魂被撕成兩半後也依舊掛念著青丘山和這扇門，以至於楊蒔和榮嬌都不約而同地畫出繡出青銅門的樣子，又迷迷糊糊受到內心指引來到青木寨，自然也不必擔心他大道得成後不管這扇門。
甚至於，不是簡單地許願讓他再次以身封門，而是助他真正成仙，以成仙後越發強大的法力來封門，這很可能就是這個副本的隱藏結局，拿到特殊物品的條件。
因而，喊完這句，秦影激動又不無期待地緊緊盯著眼前的狐仙。
然而她並沒有如願從占用“楊蒔”身體的狐仙臉上看到她所期待的驚喜神情，相反，他流露出了一絲微薄的無奈，但還是點了點頭，緩聲道：“如爾所願。”
話音落下，眾人便見他身後那八條狐尾旁漸漸顯現出新一條尾巴的輪廓，接著逐漸凝實……
然而就在凝實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仿佛強弩之末再也支撐不住了一樣，那新生的第九條尾巴突然脫落，繼而煙霧般消散。
秦影愕然。
但狐仙卻早知會是如此一般，依舊只是淡淡：“爾非初個願以此助我的異族。——無妨，還是謝爾善念。”
說話之間，門背後的陰氣又重重撞了青銅門一下，黎明死死咬緊牙關抵上全身力氣，才勉強扛住那幾乎把身體撕裂的痛感。
“狐仙”見狀立即重新向榮嬌頷首，語速比方才微微快了一點：“那麽，如爾所……”
結果他再次被打斷了。
“等等！”
黎明好不容易熬過疼勁兒重新擠出聲音，四目相望，勾起一抹勢在必得的笑，像是無聲地在勸慰他自己心裏有數，只管放寬心。
“我許願，我希望你能夠為自己實現一次願望，無論是什麽。”
聽見這話，秦影卻是露出費解的神情——她一時難以理解，這樣許願和自己方才那樣有什麽區別？狐仙所願，難道不就是真真正正證道成仙？！
然而就在她這樣想著時，卻聽頭頂上方傳來狐仙平靜淡然卻又義無反顧擲地有聲的聲音——
“既如此，吾願從此不再需任何儀式襄助紓解壓力，不再需任何旁的犧牲獻祭，僅以吾一己之身、三尺殘魂，永解此厄，永鎮此門。”
話音落下，頃刻之間，圍繞在他身周的那妖力實體化般的氤氳霧氣震動翻騰著急劇膨脹起來，綻放出耀眼奪目的聖潔光華。
光華散去，蓬松的八條尾巴已經變成了九尾，在自他體內不斷滿溢而出的、比先前驟然提升了數倍的磅礴法力拂動下優美地搖曳著，新生出來的一條和其餘八條渾然一體，結結實實，安安穩穩。
——修煉修心，正因如此，能否證道看的自然也該是求仙者自己的心性，又怎麽可能是全然只仰賴於許願者的一念之善？
他人的願力，終究只是一個機遇，一個緣法。
所以，當他終於有了這個難能可貴的機會來實現自己的願望，卻還是選擇了放棄利用這個願望嘗試令自己升仙，而是將這個願望用來庇佑蒼生，福澤更多人，他終於真正地值得被定義為神，真正功德圓滿。
下一刻，功德圓滿的新晉神靈擡手揮出一道耀眼的光芒。
不再需要他拋卻肉身以自己的神魂化為封印了，此時他的力量已經足夠強大，僅僅是單純地使用法力而已，便見那耀眼光芒緩緩在偌大青銅門上蝕刻出一道道發光的紋路，匯成一個莊嚴的封印符文。
永鎮此門。
一切塵埃落定，黎明松開死拉住青銅門兩側的手，利用午夜前的最後一點時間將還沒投的票投給秦榴，狐仙附身的穆塔也遠遠地用一點法力在投票按鈕上點了點。
片刻後，投票時間歸零，系統提示如約而至——
“投票階段結束，現在結算投票結果。”
“真兇得票數：5。無辜者方獲勝，兇手方成員：秦榴（幫兇秦影已脫離兇手方陣營）任務失敗，將接受懲罰。”
“懲罰內容：S級電擊痛（非致命）。持續時長：五分鐘。”
聽見這個揭曉出來的懲罰內容，榮嬌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了不遠處的角落，那裏還倒著“秦榴”滿臉鮮血、已經逐漸冰冷堅硬的屍體。
——萬幸據說死在副本裏的人連靈魂都會被無限世界吞噬，他此刻應該是不會以魂魄狀態看到這一幕了，否則真不知會作何感想……
“檢測到懲罰受體秦榴已死亡，黃泉之門已被封印，副本已結束。一分鐘後將為所有存活旅行者開啟傳送。”
系統的最後一條消息出來，所有人瞬間徹底放松，雖然沒人確切知道為什麽還要多等一分鐘。
或許是因為，現在距離副本應該結束的午夜時分就還差這一分鐘？沒有確切時鐘，眾人自然如此猜想。
不過他們很快就知道了。
因為幾乎就在系統提示音落下的同時，剛大松了一口氣的秦祈突然毫無征兆地兩腿一軟，砰地一下癱跪在了地上。
緊跟著所有人便都看見，他臉上身上的皮膚正在以一種飛快的速度變得松弛、褶皺，頭發也肉眼可見地快速變白脫落，整個人急速地衰敗下去，轉瞬之間便從一個好好的青壯年衰老成了一個病骨支離的老叟，虛弱得呼吸都困難，馬上就要斷氣一樣。
“我……我……”他難以置信地瞪著自己已經幹癟得枯枝一般、甚至開始生出老年斑的手背，驚駭至極。
這是榮嬌卻是明白了過來，此時她被噬神蝶吸走的體力也恢覆起來了一些，已經足夠她坐起身來，於是她起身看著惶惶的秦祈，禁不住拍著地嘲笑出聲。
“哈哈哈哈！活該！叫你害人，叫你陰我，叫你拉我擋刀！反噬了吧！”
——身體衰弱而死，這正是牽心蠱反噬的癥狀。
而且在這個副本出現的諸多毒蠱中，也唯有牽心蠱的反噬是這個癥狀。
“不……不可能……”秦祈的呼吸已經衰弱得好像拉風箱一樣沈重了，可仍舊不甘心，也不願意相信，“我明明……明明……”
明明秦祈是深愛著榮嬌的。
明明《百蠱錄》裏標註了，牽心蠱的判斷標準以角色為準，不以旅行者之間的實際關系為準。
怎麽會……
“蠢貨，答案我不是早都已經說出來了嗎？”榮嬌瞧著他的醜態，再次嘲笑出聲，“都說了牽心蠱那坑爹玩意兒它就不是個情蠱！”
“給人下降頭逼人家愛上自己，操控人家把人家變成沒法反抗的保鏢加玩物加奴隸，這特麽算狗屁的真愛啊？這根本就是自私自利的強行占有，外加變態的控制欲！”
“是，人物設定上秦祈或許的確很愛我，但是人心是會變的，就在你這個‘秦祈’對我下牽心蠱的那個瞬間，這份愛就已經被證偽，徹底坍塌不覆存在了啊……”
“所以那玩意兒從始至終就是個坑，只要用了就一定會被反噬。”
“現在想想，秦幽當年真的是因為那半截秘祭儀式陰氣侵體死的嗎？她那個儀式剛開了個頭就被打斷了，她真的有吸入那麽多陰氣嗎？”
“還是說……她根本也是被牽心蠱反噬死的，只不過她的體質恰好是反噬滯後好幾個月才出現的那種而已？”
“——哈哈哈哈哈，傻逼，剛才還挺自鳴得意的吧？還真以為那玩意兒是什麽好東西！”
在榮嬌這個險些被牽心蠱的控制效果坑死的被害者痛快不已的大肆嘲笑聲中，秦祈的臉色迅速地灰敗下去。
他清楚地意識到，榮嬌說得都對，這就是副本的一個坑。甚至於，傳送前的這一分鐘就是用來讓反噬發作的。
——如無意外，他們所有人的體質都被副本強行設定成了只要用了牽心蠱，就一定會在這即將逃出生天的最後一分鐘開始絕望地被反噬。
“救……救……”他已經幾乎沒有力氣發出聲音了，狼狽不堪地趴在地上，用盡最後一點氣力努力向穆塔伸出手。
無論是他身上附著的狐仙還是當著他們所有人的面馴服了大蜘蛛的他本人，垂死的秦祈都只能寄希望於這兩者中有人能夠伸手做點什麽。
但甘願為萬民犧牲的神靈此刻只是冷冷地俯視著他最後的掙紮，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
——蠱的反噬從來都是無解的，對與邪蠱共生的蠱王來說依舊如此。
因為每一次放蠱的動作都是自己選擇的。既然選擇了，便必得承擔其因果。
自作自受，與人無尤。
蒼老絕望的求救聲很快愈發衰弱，最終徹底停止了。隨著秦祈的死亡，旁邊方才還放肆嘲諷的榮嬌卻突然滾滾地流下淚來。
——不是她真的想哭，是不得不哭。母蠱的宿主死了，但正如《百蠱錄》中所說，子蠱的效用依然存在，她現在依舊不得不“愛”著他。
不過好在被強行種進體內的蟲蠱也只是在副本裏收到的□□上的損傷，只要出了副本，一個身體修覆下去，她就會好的。
標志著又一次生還的眩暈感如期而至，傳送開始了。
確認了不會再有任何變故，黎明也放心地閉目感受熟悉的眩暈，穆塔也閉上眼睛，卻忽然默默在心中開口：“我應該也可以許願吧？畢竟我並不真的是你，只是被你附身罷了。”
無人回應。
但他仍舊無聲地“說”了下去。
“我許願，把我全部的記憶，還給我。”
“…………”
片刻靜默，那個陌生而神聖的聲音終究在他的意識世界裏單獨響起。
“……如爾所願。”
*********************
黎明再次從脫離副本的短暫昏迷中緩醒過來時，便覺又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自己被穆塔圈在懷裏，穆塔早醒了一點，正一手環過她頸後摟著她，一手抓著她的手腕給她兌換身體修覆。
——哪怕這次她受的唯一一點傷就是最後拽著青銅門上那兩根尖錐堵住門時用力有點過猛，掌心擦破了一點皮。
穆塔照舊還是一直盯著那點不管它一樣一會兒就好了的破皮傷處直到它徹底消失才放松下來，又埋頭蝶吻般用唇瓣貼了貼她掌心方才的傷處。
她感受到一種強烈但並不難受的困倦。
誠然，每次離開副本都會感到很累很困，有一種從精神裏透出來的疲乏和辛苦，只想好好睡一覺。但冥冥之中，她覺得這一次的困意似乎比之前每一次都更強烈，強烈到不太正常，卻又比每一次都來得舒服。
實在太困了……
一波又一波的困意潮水般湧來，令她無法聚起精神思考，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快要沒有。
“嗯……對了……特殊物品……是給你了嗎？……我這裏沒拿到……”睡意迷蒙中，她含混地問。
“我也沒有。”他在她耳畔溫柔地回答著，邊說邊擁著她重新躺下來，讓她枕在臂彎裏，“可能必須用秦榴眼淚做的丹藥喚回狐仙才算完美通關，我們作弊了，所以沒有。”
其實本該是由狐仙以身封門算普通通關，助他證道再由他做法封門是完美通關，但此刻洶湧的困意之下黎明已經無力意識到這些了，只下意識地點點頭說：“哦……”
“那……那這次我們……沒法換藥水了……”她閉著眼睛喃喃。
“嗯。”他微微頷首，沒被她枕住的那只大手貼著她的手臂滑下去，牽起她的右手，輕輕貼在心口，“所以，這五天就徹底地休個假吧……什麽都不想，好好地陪我幾天，不讓任何東西打擾，好不好？”
她於是下意識地回：“……嗯……好。”
“……嗯……怎麽突然這麽困啊……好奇怪……”她終於忍不住皺皺眉頭，輕聲叨咕。
一邊叨咕，一邊就十分習慣成自然地把手抽出來，改成抱抱枕般的姿勢，摟住他的腰身，順勢把腦袋從他大臂上挪到胸脯上。還不見外地皺著鼻子拱了拱，用臉把他衣服的前襟揉成一個枕起來舒服的狀態，埋臉在他胸口。
“困就好好睡一會兒吧。”
他以一種任卿采擷予取予求的姿態完全憑她擺布，等她折騰完滿意了，才用那微涼的男子大手珍而重之地輕輕摸摸她枕在他懷裏的頭。
“……我也困。”
這句“你的情況並不特殊”的謊話讓本就無力思考的她放心了，於是很快徹底墜入夢鄉，沈沈睡著。
她不知道，在她自己看不見的耳後，此時正趴著一只小小的瓢蟲，正不斷有節奏地煽動翅膀，一股股神奇的力量便隨之滲進她的皮膚……
——它還有另一個名字，“眠蠱”。
片刻後，確信她徹底睡熟了，他方才有所動作，稍微放肆又無比認真無比依戀地捧著她無知無覺的臉，細細地撫摸過她略顯英氣有餘柔婉不足的眉弓鼻梁、唇邊眼角。
那撫摸既貪婪又虔誠，宛如一個有幸瞻視神明容顏的信徒，似要將她的每一寸肌膚都描摹拓印下來，好像永遠都舍不得，永遠都看不夠……
他就那樣靜靜地看了她的睡顏良久，良久之後，他略顯沖動地禁不住低頭將口鼻湊近她，但終於還是在觸到她唇瓣之前停住了，最終只是克制地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過了一會兒，又抵不住，第二次、第三次去吻她的額頭。
三次輕吻之後，他輕輕將她放下來，起身獨自離開了臥室。
轉身離開的同時，他身上那種柔軟的、溫情的、故意展示出來引她愛憐的脆弱的東西全數收斂起來，他半垂下眼簾，長睫毛在淺色眸子上投下濃重的陰影，讓他流露出濃重到如同深淵般的沈郁與疲憊，但同時整個人的氣場都變得強勢、冷肅、決絕、不可動搖。
有什麽東西在他的指尖轉了一圈，旋即消失。
正是這個副本的特殊物品，一撮九尾願狐的毛。
他在遠離臥室的陽臺停下腳步，在手表上輸入那串只聽過一次便已經記住的旅行者編號。
“（夜離語）給你轉了一件特殊道具。去兌換一個定制道具，確保下個副本與我一起。進什麽副本、什麽時候進，以我為準。”
“在副本裏見到黎明，不要多話，只當湊巧遇到。”
“龔行還和你在一起的話，把他也帶上。隨便你用什麽手段，讓他也不要多嘴。”
接連三條信息，無不是冷硬的命令語氣，絲毫不容違逆。
這一刻他不再是她的“弟弟”、她的“小竹子”，他是獻祭自己和邪蠱共生了千萬年也對抗了千萬年的聖子，整個夜離族且敬且畏的精神圖騰，理論上的最高領袖，有史以來堅持時間最長的、凡人之軀的“神”。
——無論到底是巫神的代行者還是邪神的具象化，總之他是“神”，是怪物，是背負著責任的強大異類，唯獨不是人。
“你是……聖子大人？！”半晌，那邊終於來了回音。
“為什麽？！”
“你在與聖子交談。”
“…………”
“是，茹音丹雅謹遵聖子大人諭令，不敢有違。”
——你現在不需要知道為什麽。
得到滿意的答覆，關閉聯絡的同時他在心中暗嘆，同時又不禁轉頭望向臥室的門。
——她也不需要知道。
這樣，或許對所有人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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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聲的不是黎明，卻是秦影。
“狐仙大人，我許願，我希望你得成正果，成為真正的狐仙！”她急急喊道。
——無論主角是九尾狐還是九尾貓，在諸多的神話故事、都市傳說中，凡是這種需要靠完成別人的願望來修煉的生物，要成大事，最終都是需要一個能戰勝自己貪欲的人為它許願才行。在此之後，他們會永遠視這個襄助了他們的許願者為恩人。
這並不是一個罕見的套路。
而且既然青木寨流傳的故事版本是真的，這位狐仙當年確實是自願以身封門，神魂被撕成兩半後也依舊掛念著青丘山和這扇門，以至於楊蒔和榮嬌都不約而同地畫出繡出青銅門的樣子，又迷迷糊糊受到內心指引來到青木寨，自然也不必擔心他大道得成後不管這扇門。
甚至於，不是簡單地許願讓他再次以身封門，而是助他真正成仙，以成仙後越發強大的法力來封門，這很可能就是這個副本的隱藏結局，拿到特殊物品的條件。
因而，喊完這句，秦影激動又不無期待地緊緊盯著眼前的狐仙。
然而她並沒有如願從占用“楊蒔”身體的狐仙臉上看到她所期待的驚喜神情，相反，他流露出了一絲微薄的無奈，但還是點了點頭，緩聲道：“如爾所願。”
話音落下，眾人便見他身後那八條狐尾旁漸漸顯現出新一條尾巴的輪廓，接著逐漸凝實……
然而就在凝實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仿佛強弩之末再也支撐不住了一樣，那新生的第九條尾巴突然脫落，繼而煙霧般消散。
秦影愕然。
但狐仙卻早知會是如此一般，依舊只是淡淡：“爾非初個願以此助我的異族。——無妨，還是謝爾善念。”
說話之間，門背後的陰氣又重重撞了青銅門一下，黎明死死咬緊牙關抵上全身力氣，才勉強扛住那幾乎把身體撕裂的痛感。
“狐仙”見狀立即重新向榮嬌頷首，語速比方才微微快了一點：“那麽，如爾所……”
結果他再次被打斷了。
“等等！”
黎明好不容易熬過疼勁兒重新擠出聲音，四目相望，勾起一抹勢在必得的笑，像是無聲地在勸慰他自己心裏有數，只管放寬心。
“我許願，我希望你能夠為自己實現一次願望，無論是什麽。”
聽見這話，秦影卻是露出費解的神情——她一時難以理解，這樣許願和自己方才那樣有什麽區別？狐仙所願，難道不就是真真正正證道成仙？！
然而就在她這樣想著時，卻聽頭頂上方傳來狐仙平靜淡然卻又義無反顧擲地有聲的聲音——
“既如此，吾願從此不再需任何儀式襄助紓解壓力，不再需任何旁的犧牲獻祭，僅以吾一己之身、三尺殘魂，永解此厄，永鎮此門。”
話音落下，頃刻之間，圍繞在他身周的那妖力實體化般的氤氳霧氣震動翻騰著急劇膨脹起來，綻放出耀眼奪目的聖潔光華。
光華散去，蓬松的八條尾巴已經變成了九尾，在自他體內不斷滿溢而出的、比先前驟然提升了數倍的磅礴法力拂動下優美地搖曳著，新生出來的一條和其餘八條渾然一體，結結實實，安安穩穩。
——修煉修心，正因如此，能否證道看的自然也該是求仙者自己的心性，又怎麽可能是全然只仰賴於許願者的一念之善？
他人的願力，終究只是一個機遇，一個緣法。
所以，當他終於有了這個難能可貴的機會來實現自己的願望，卻還是選擇了放棄利用這個願望嘗試令自己升仙，而是將這個願望用來庇佑蒼生，福澤更多人，他終於真正地值得被定義為神，真正功德圓滿。
下一刻，功德圓滿的新晉神靈擡手揮出一道耀眼的光芒。
不再需要他拋卻肉身以自己的神魂化為封印了，此時他的力量已經足夠強大，僅僅是單純地使用法力而已，便見那耀眼光芒緩緩在偌大青銅門上蝕刻出一道道發光的紋路，匯成一個莊嚴的封印符文。
永鎮此門。
一切塵埃落定，黎明松開死拉住青銅門兩側的手，利用午夜前的最後一點時間將還沒投的票投給秦榴，狐仙附身的穆塔也遠遠地用一點法力在投票按鈕上點了點。
片刻後，投票時間歸零，系統提示如約而至——
“投票階段結束，現在結算投票結果。”
“真兇得票數：5。無辜者方獲勝，兇手方成員：秦榴（幫兇秦影已脫離兇手方陣營）任務失敗，將接受懲罰。”
“懲罰內容：S級電擊痛（非致命）。持續時長：五分鐘。”
聽見這個揭曉出來的懲罰內容，榮嬌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了不遠處的角落，那裏還倒著“秦榴”滿臉鮮血、已經逐漸冰冷堅硬的屍體。
——萬幸據說死在副本裏的人連靈魂都會被無限世界吞噬，他此刻應該是不會以魂魄狀態看到這一幕了，否則真不知會作何感想……
“檢測到懲罰受體秦榴已死亡，黃泉之門已被封印，副本已結束。一分鐘後將為所有存活旅行者開啟傳送。”
系統的最後一條消息出來，所有人瞬間徹底放松，雖然沒人確切知道為什麽還要多等一分鐘。
或許是因為，現在距離副本應該結束的午夜時分就還差這一分鐘？沒有確切時鐘，眾人自然如此猜想。
不過他們很快就知道了。
因為幾乎就在系統提示音落下的同時，剛大松了一口氣的秦祈突然毫無征兆地兩腿一軟，砰地一下癱跪在了地上。
緊跟著所有人便都看見，他臉上身上的皮膚正在以一種飛快的速度變得松弛、褶皺，頭發也肉眼可見地快速變白脫落，整個人急速地衰敗下去，轉瞬之間便從一個好好的青壯年衰老成了一個病骨支離的老叟，虛弱得呼吸都困難，馬上就要斷氣一樣。
“我……我……”他難以置信地瞪著自己已經幹癟得枯枝一般、甚至開始生出老年斑的手背，驚駭至極。
這是榮嬌卻是明白了過來，此時她被噬神蝶吸走的體力也恢覆起來了一些，已經足夠她坐起身來，於是她起身看著惶惶的秦祈，禁不住拍著地嘲笑出聲。
“哈哈哈哈！活該！叫你害人，叫你陰我，叫你拉我擋刀！反噬了吧！”
——身體衰弱而死，這正是牽心蠱反噬的癥狀。
而且在這個副本出現的諸多毒蠱中，也唯有牽心蠱的反噬是這個癥狀。
“不……不可能……”秦祈的呼吸已經衰弱得好像拉風箱一樣沈重了，可仍舊不甘心，也不願意相信，“我明明……明明……”
明明秦祈是深愛著榮嬌的。
明明《百蠱錄》裏標註了，牽心蠱的判斷標準以角色為準，不以旅行者之間的實際關系為準。
怎麽會……
“蠢貨，答案我不是早都已經說出來了嗎？”榮嬌瞧著他的醜態，再次嘲笑出聲，“都說了牽心蠱那坑爹玩意兒它就不是個情蠱！”
“給人下降頭逼人家愛上自己，操控人家把人家變成沒法反抗的保鏢加玩物加奴隸，這特麽算狗屁的真愛啊？這根本就是自私自利的強行占有，外加變態的控制欲！”
“是，人物設定上秦祈或許的確很愛我，但是人心是會變的，就在你這個‘秦祈’對我下牽心蠱的那個瞬間，這份愛就已經被證偽，徹底坍塌不覆存在了啊……”
“所以那玩意兒從始至終就是個坑，只要用了就一定會被反噬。”
“現在想想，秦幽當年真的是因為那半截秘祭儀式陰氣侵體死的嗎？她那個儀式剛開了個頭就被打斷了，她真的有吸入那麽多陰氣嗎？”
“還是說……她根本也是被牽心蠱反噬死的，只不過她的體質恰好是反噬滯後好幾個月才出現的那種而已？”
“——哈哈哈哈哈，傻逼，剛才還挺自鳴得意的吧？還真以為那玩意兒是什麽好東西！”
在榮嬌這個險些被牽心蠱的控制效果坑死的被害者痛快不已的大肆嘲笑聲中，秦祈的臉色迅速地灰敗下去。
他清楚地意識到，榮嬌說得都對，這就是副本的一個坑。甚至於，傳送前的這一分鐘就是用來讓反噬發作的。
——如無意外，他們所有人的體質都被副本強行設定成了只要用了牽心蠱，就一定會在這即將逃出生天的最後一分鐘開始絕望地被反噬。
“救……救……”他已經幾乎沒有力氣發出聲音了，狼狽不堪地趴在地上，用盡最後一點氣力努力向穆塔伸出手。
無論是他身上附著的狐仙還是當著他們所有人的面馴服了大蜘蛛的他本人，垂死的秦祈都只能寄希望於這兩者中有人能夠伸手做點什麽。
但甘願為萬民犧牲的神靈此刻只是冷冷地俯視著他最後的掙紮，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
——蠱的反噬從來都是無解的，對與邪蠱共生的蠱王來說依舊如此。
因為每一次放蠱的動作都是自己選擇的。既然選擇了，便必得承擔其因果。
自作自受，與人無尤。
蒼老絕望的求救聲很快愈發衰弱，最終徹底停止了。隨著秦祈的死亡，旁邊方才還放肆嘲諷的榮嬌卻突然滾滾地流下淚來。
——不是她真的想哭，是不得不哭。母蠱的宿主死了，但正如《百蠱錄》中所說，子蠱的效用依然存在，她現在依舊不得不“愛”著他。
不過好在被強行種進體內的蟲蠱也只是在副本裏收到的□□上的損傷，只要出了副本，一個身體修覆下去，她就會好的。
標志著又一次生還的眩暈感如期而至，傳送開始了。
確認了不會再有任何變故，黎明也放心地閉目感受熟悉的眩暈，穆塔也閉上眼睛，卻忽然默默在心中開口：“我應該也可以許願吧？畢竟我並不真的是你，只是被你附身罷了。”
無人回應。
但他仍舊無聲地“說”了下去。
“我許願，把我全部的記憶，還給我。”
“…………”
片刻靜默，那個陌生而神聖的聲音終究在他的意識世界裏單獨響起。
“……如爾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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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再次從脫離副本的短暫昏迷中緩醒過來時，便覺又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自己被穆塔圈在懷裏，穆塔早醒了一點，正一手環過她頸後摟著她，一手抓著她的手腕給她兌換身體修覆。
——哪怕這次她受的唯一一點傷就是最後拽著青銅門上那兩根尖錐堵住門時用力有點過猛，掌心擦破了一點皮。
穆塔照舊還是一直盯著那點不管它一樣一會兒就好了的破皮傷處直到它徹底消失才放松下來，又埋頭蝶吻般用唇瓣貼了貼她掌心方才的傷處。
她感受到一種強烈但並不難受的困倦。
誠然，每次離開副本都會感到很累很困，有一種從精神裏透出來的疲乏和辛苦，只想好好睡一覺。但冥冥之中，她覺得這一次的困意似乎比之前每一次都更強烈，強烈到不太正常，卻又比每一次都來得舒服。
實在太困了……
一波又一波的困意潮水般湧來，令她無法聚起精神思考，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快要沒有。
“嗯……對了……特殊物品……是給你了嗎？……我這裏沒拿到……”睡意迷蒙中，她含混地問。
“我也沒有。”他在她耳畔溫柔地回答著，邊說邊擁著她重新躺下來，讓她枕在臂彎裏，“可能必須用秦榴眼淚做的丹藥喚回狐仙才算完美通關，我們作弊了，所以沒有。”
其實本該是由狐仙以身封門算普通通關，助他證道再由他做法封門是完美通關，但此刻洶湧的困意之下黎明已經無力意識到這些了，只下意識地點點頭說：“哦……”
“那……那這次我們……沒法換藥水了……”她閉著眼睛喃喃。
“嗯。”他微微頷首，沒被她枕住的那只大手貼著她的手臂滑下去，牽起她的右手，輕輕貼在心口，“所以，這五天就徹底地休個假吧……什麽都不想，好好地陪我幾天，不讓任何東西打擾，好不好？”
她於是下意識地回：“……嗯……好。”
“……嗯……怎麽突然這麽困啊……好奇怪……”她終於忍不住皺皺眉頭，輕聲叨咕。
一邊叨咕，一邊就十分習慣成自然地把手抽出來，改成抱抱枕般的姿勢，摟住他的腰身，順勢把腦袋從他大臂上挪到胸脯上。還不見外地皺著鼻子拱了拱，用臉把他衣服的前襟揉成一個枕起來舒服的狀態，埋臉在他胸口。
“困就好好睡一會兒吧。”
他以一種任卿采擷予取予求的姿態完全憑她擺布，等她折騰完滿意了，才用那微涼的男子大手珍而重之地輕輕摸摸她枕在他懷裏的頭。
“……我也困。”
這句“你的情況並不特殊”的謊話讓本就無力思考的她放心了，於是很快徹底墜入夢鄉，沈沈睡著。
她不知道，在她自己看不見的耳後，此時正趴著一只小小的瓢蟲，正不斷有節奏地煽動翅膀，一股股神奇的力量便隨之滲進她的皮膚……
——它還有另一個名字，“眠蠱”。
片刻後，確信她徹底睡熟了，他方才有所動作，稍微放肆又無比認真無比依戀地捧著她無知無覺的臉，細細地撫摸過她略顯英氣有餘柔婉不足的眉弓鼻梁、唇邊眼角。
那撫摸既貪婪又虔誠，宛如一個有幸瞻視神明容顏的信徒，似要將她的每一寸肌膚都描摹拓印下來，好像永遠都舍不得，永遠都看不夠……
他就那樣靜靜地看了她的睡顏良久，良久之後，他略顯沖動地禁不住低頭將口鼻湊近她，但終於還是在觸到她唇瓣之前停住了，最終只是克制地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過了一會兒，又抵不住，第二次、第三次去吻她的額頭。
三次輕吻之後，他輕輕將她放下來，起身獨自離開了臥室。
轉身離開的同時，他身上那種柔軟的、溫情的、故意展示出來引她愛憐的脆弱的東西全數收斂起來，他半垂下眼簾，長睫毛在淺色眸子上投下濃重的陰影，讓他流露出濃重到如同深淵般的沈郁與疲憊，但同時整個人的氣場都變得強勢、冷肅、決絕、不可動搖。
有什麽東西在他的指尖轉了一圈，旋即消失。
正是這個副本的特殊物品，一撮九尾願狐的毛。
他在遠離臥室的陽臺停下腳步，在手表上輸入那串只聽過一次便已經記住的旅行者編號。
“（夜離語）給你轉了一件特殊道具。去兌換一個定制道具，確保下個副本與我一起。進什麽副本、什麽時候進，以我為準。”
“在副本裏見到黎明，不要多話，只當湊巧遇到。”
“龔行還和你在一起的話，把他也帶上。隨便你用什麽手段，讓他也不要多嘴。”
接連三條信息，無不是冷硬的命令語氣，絲毫不容違逆。
這一刻他不再是她的“弟弟”、她的“小竹子”，他是獻祭自己和邪蠱共生了千萬年也對抗了千萬年的聖子，整個夜離族且敬且畏的精神圖騰，理論上的最高領袖，有史以來堅持時間最長的、凡人之軀的“神”。
——無論到底是巫神的代行者還是邪神的具象化，總之他是“神”，是怪物，是背負著責任的強大異類，唯獨不是人。
“你是……聖子大人？！”半晌，那邊終於來了回音。
“為什麽？！”
“你在與聖子交談。”
“…………”
“是，茹音丹雅謹遵聖子大人諭令，不敢有違。”
——你現在不需要知道為什麽。
得到滿意的答覆，關閉聯絡的同時他在心中暗嘆，同時又不禁轉頭望向臥室的門。
——她也不需要知道。
這樣，或許對所有人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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